梦与它的延续

白天偶尔说起了几年前家中的一次失窃后,晚上又梦到了失窃。

地点是奶奶家。到现在近十年没有去过的地方。同大院的对面楼就是我家,两位老人过世后便再也没踏足。

和现实一样,梦中也是某次旅行回来,凌晨发现失窃。起床查看客厅里堆放着的杂乱衣物和物品,得出结论:小偷什么也没拿走,因为我们实在什么贵重物品都没有。就在这时从桌子下跳出一个人,拿刀指着我,大喊一声,我赶紧转开目光,让他快走。他就离开了。

回到卧室,搬开一些堆放着的纸盒,在床下发现了两窝小猫。黑白杂色和黄色各一窝,黑白六只,黄色四只。猫的体型大小各不一样,我猜想猫妈妈也在其中,却未能成功分辨她。

为什么会梦到奶奶家呢?这是我最初的有限的记忆里感到最灰暗和不自然的地方。这里的时间流速似乎比外界缓慢,屋里永远凝滞着一团死气沉沉的空气。奶奶在做家务,爷爷在看书,或者工作不在家。没有玩具,没有零食,没有儿童书,桌面光洁,地面一尘不染,一切都整洁,有条理,灰暗,压抑。墙上挂着老人们父辈的黑白照片,用模糊不清的面庞凝视房间。能实施的娱乐就是坐在那或许是从结婚起用了几十年,包着的布都磨出了些许小洞的破沙发上看一台很小的老式电视。这台电视直到老人离世也未更换过。

初二的某天晚自习下课,舅舅来接我。我们去了外婆家,没有人解释,直到我追问才得知爷爷在家中突然倒地去世。爷爷经历几次大病,每到此时他远在市内的小女儿,带着曾经和爷爷同单位靠着执念爬到了高处的女婿来探望,站在床榻一叠一叠地将络绎不绝来探病的共同的昔日同事的慰问资金收入口袋。老人葬礼时也是如此,并坚持要以身居高位的女婿姿态代替我爸走在出殡队伍最前面。两位老人平日的生活只靠我家支撑。高中起奶奶发了直肠癌,做了几次大手术,之后她无法自行排便,需要在腰上挂一个袋子将粪便从腹部导出。她患了十多年阿尔茨海默症,在一种自己还年轻的幻觉里顽强地挨过了多年癌症,她临走前的某个早晨,保姆起床照料家事,见她站在阳台上,在几乎还是深蓝色的晨光里喃喃着:时间不多了。一个月后她就走了。

小女儿在她的灵柩前哭的很动情,几近晕厥,要靠人搀扶。我没有哭,躺在繁花中的她看起来只是睡着了。我还想起她总不认得我,在她的记忆里我永远是小孩子,站在她眼前的应该是爸爸的亲姐姐的某个已经成人的女儿。她不能吃刺激肠胃的辣椒,桌上放了辣椒的菜是为我做的,她以为我们吃独食,趁爸妈转身时以不似垂死之人的迅猛把筷子伸入辣菜里。她整日疯疯癫癫,在身体还很健壮时,常常去我妈的单位里控诉家里不见了钱。她不识字,说外地话,在大院里没有能交流的对象,只有对门年纪相仿的老奶奶偶尔关照她。我还想起她的卧床边那一口放置多年的棺材,黑沉沉的,像一块坚硬的岩石。

我从未爱过她,她无知,封闭,顽固,永远活在她还年轻着能够下地干活的时代;给年幼的我洗澡时,满是老茧的手将我的皮肤抓出道道血痕,这是后来妈妈说的。在我小学的记忆里,爸爸晚归来她家带我回去,她关了所有的灯,抱着我在沙发上小声说:不要出声。爸爸便回家了。那时爸爸像是来狼外婆家中寻找小红帽的猎人。我馋嘴起来在她家遍地寻找吃食,发现衣柜下面有一个小盆,以为找到了什么藏起来的珍馐:盆里只是一些鸡蛋。

而我为何会怀念她呢?我想,或许记忆里重新掘出那些尸骨,可以确认我来时的路。

 
评论
© suikako|Powered by LOFTER